“左右为难”的美国自由派,在大选中输给了一个怎样的国家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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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接近四年以后,民主党人依然会不时回忆起2021年1月的平凡一天。随着佐治亚州参议院决胜选举终于开票,民主党候选人顺利赢下最后两个席位,乔·拜登正式锁定白宫与国会两院,拿下坊间称道的美国政治“大满贯”(trifecta)。那一天,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拜登政府酝酿中的《美国援助计划》、1400美元刺激性支付、延长失业补助、扩大儿童税收抵免、扩大《平价医疗法案》——从奥巴马总统第一任期的“大满贯”之后,美国自由派与左翼、社会民主党人、进步主义者之间的大联盟再一次开始激辩“福利国家”。2008年以来,民主党人与自由派一直在静候属于他们的历史时刻。这一等,就是整整十二年。

  四年之后,没人能想到2021年的那一天竟是昙花一现。眨眼间,民主党人失去了白宫、以三个席位之差失去了参议院,也未能如选前民调预期,从共和党手中夺回众议院。共和党候选人唐纳德·特朗普赢下全部七个摇摆州,并将以微弱优势赢下大众选票。看向下一个四年,再没有人讨论福利国家,对乌援助生死未卜,甚至连自由派引以为傲的女性与少数群体的平权工作,都成了不敢轻易触碰的烫手山芋。[1]在一场惊人的失利背后,自由派与其他进步势力的政治联盟更是岌岌可危。

  无论怎样,他们仍然面临两年之后的中期选举(在美国,中期选举一般对在野党有所优势),以及四年以后的后特朗普时代的共和党(特朗普届时将完成两个任期,无法再度竞选)。短短四年,变了的究竟是民主党,还是美国民众?在包袱卸下之后,“左转”恐将彻底失去本已面露难色的温和保守派选民,“右转”又恐将本就人情如纸薄的进步联盟彻底捅破。民主党人与美国自由派要想从此破局,应该走哪条路?

  重返工人阶级?

“左右为难”的美国自由派,在大选中输给了一个怎样的国家?-第1张图片-信阳市澳华食品有限责任公司

  当地时间2023年9月26日,美国密歇根州范布伦镇,美国总统拜登声援罢工的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。

  在2016与2020年,来自佛蒙特州的无党籍参议员伯尼·桑德斯(Bernie Sanders)两次以“民主社会主义者”的身份参与民主党党内初选——第一次,他输给了希拉里·克林顿;第二次,他输给了乔·拜登。作为工人阶级在美国精英政治界的旗手,桑德斯大选第二日在社交媒体上表示:“民主党放弃了工人阶级,工人阶级自然也放弃了民主党,这并不奇怪。……美国人民没错。”

  桑德斯对民主党病症的诊断自然是他的肺腑之言。但犀利措辞之下,以前任众议院议长南希·佩洛西(Nancy Pelosi)为首的民主党人却毫不买账[2]。拿放大镜看佛蒙特州的选举数据,佩洛西们并没有错:用一揽子工人阶级政策竞选,又是在一向深蓝的新英格兰,桑德斯的得票率(63.3%,229904票)甚至不如哈里斯(64.4%,235791票)。在其他诸多摇摆州,“交叉投票”(split ticket)——投给特朗普做总统的选民,却选择民主党的参议员——更是常事。在“交叉选票”最严重的亚利桑那州,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鲁本·加列戈(Ruben Gallego)更是预计得票数将胜过哈里斯超5个百分点。在密歇根、威斯康星和内华达,虽然哈里斯竞选失利,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却全数“安全上岸”。或多或少,这让言辞激烈的桑德斯失掉了一些底气。公允而论,参议员选举与总统选举的选民团体不尽相同,致使我们很难控制变量。那么,如果只谈白纸黑字的政绩,拜登–哈里斯政府在工人阶级上的政策表现如何?

  对美国的工人阶级来说,能称作“真枪真刀”的工人权益主要在两个方面:腰包中的工资,与自己在工会中的代表权。我们分别来看。根据经济政策研究所(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)上半年的报告,2019年至2023年间,低收入群体(真实收入倒数10%的阶级)的真实工资涨幅有13.2% 之高。[3]这一数据已经根据疫情后的通胀有所调整。无论是与同期的中等收入与高收入群体相比,还是与1979年以来的前四个经济周期环比,这都是四十余年来罕见的历史性成就。更无论拜登政府在象征上支持工人的行动:2023年9月,拜登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亲自走上了罢工纠察线(picket line)的美国总统,支持密歇根州的联合汽车工人工会。

  从竞选策略来看,今年的美国“劳工节”,拜登总统选在了工人阶级的重镇匹兹堡市,参与了联合钢铁工人工会的游行。哈里斯副总统更是七次到访匹兹堡市(其中包括与特朗普的总统候选人辩论准备工作)。从数据来看,匹兹堡市的工人并没有放弃民主党:在举国右转的大背景下,匹兹堡市所在的阿勒格尼县2024年的选举结果与2020年几乎无差别,均为民主党领先20个百分点左右(哈里斯落后于2020年的拜登不到1个百分点)。放眼整个竞选历程,哈里斯更是很大程度上放弃了所谓“身份政治”路线,有意淡化自己的黑人女性身份,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给中产阶级减税、给巨头公司加税、扩大社安与医保的范畴、立法禁止哄抬物价等,明显偏向工人阶级、带有民粹主义风味的经济政策。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,哈里斯都在运作一个面向工人与中产的竞选之路。

  “工人阶级放弃了民主党”或许为真,“民主党放弃了工人阶级”却难说是公允之论。

  与美国左翼握手言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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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地时间2024年9月6日,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,在哈佛大学展开的支持巴勒斯坦游行。

  在两党统治精英政治圈的美国,以社会主义者、民主社会主义者、安那其等为代表的左翼势力长期声浪微弱。由于没有正式的政党代表,在政治舞台上,他们只能与美国自由派结盟,试图通过向民主党当权者施压,推动民主党继续推行进步主义政策。只谈政治哲学,他们和自由派实在并非同路人——无论是应对气候变化,还是保护养老、医保、教育等公民权利,自由派都更加信赖资本主义制下的政府管制与再分配,而左翼则更期待结构性的社会变革。但2016年总统选举以来,历史的神秘转折却给了他们一个前所未有的共同目标,令其有了一个天然的结盟契机:阻止“危险的特朗普主义”。

  正是由于没有共同目标,希拉里完全失去了左翼的支持,而积极性低的自由派选民给了她历史性的选举失利。也正是由于有了这个共同目标,2020年的拜登得以突破重围,顺利拿下“大满贯”。2024年的惊人失利背后,是左翼又一次放弃了自由派吗?

  令自由派万万没想到的是,在今年大选前夕,进步联盟又遭遇了一记重创。自2023年10月,新一轮“巴以冲突”爆发以来,联盟内部的裂隙愈发凸显。冲突伊始,拜登–哈里斯政府以希望彻底消灭“哈马斯”为理由,拒绝公开支持巴以停火,让许多美国左翼怒不可遏。在许多左翼重镇的美国校园中,支持巴勒斯坦人权的校园游行一波未停一波又起(参见思想市场“历史知道风向哪里吹:从哥伦比亚大学的占领运动说起”一文)。虽然后来哈里斯在竞选期间言辞有变,转而支持巴以“永久停火”,并屡次主动提起加沙人民的苦难,但对左翼来说,这一切依然是言辞暧昧——民主党从未放弃“以色列有权自我防卫”的说法,而只是强调“防卫需要适度”——且为时已晚。在他们眼中,亲以色列的拜登,就是哈里斯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的包袱。

  太阳底下无新事,自由派和左翼之间政治上的裂隙,本质上还是政治哲学的裂隙。在上述国内政策以外,左翼更是在国际与外交政策上与自由派远隔千里。左翼历来反对美国两党的国际政策共识,批评民主党治下的干预主义、军事扩张与军费开支。去年的巴以冲突爆发,只不过是将旧伤重新揭开,又狠狠添了一把盐。

  在今年的政治气候酝酿之下,许多左翼内部的不同派系组成了“放弃哈里斯”(Abandon Harris)的联盟,尝试以此胁迫民主党改变其支持以色列的立场。[4] 与“放弃哈里斯”运动密切相关的还有“历史知道风向哪里吹:美国年轻人的呐喊能否阻止遥远的战争”一文中提到的“未表态”(uncommitted)群体,他们在民主党总统初选时拒绝支持拜登,因其亲以色列立场。在大选之前,“未表态”运动组织者发表了一封多少有些措辞暧昧的公开声明:“此时,我们的运动1)无法支持哈里斯副总统;2)反对唐纳德·特朗普担任总统职位……;3)并不推荐在总统选举中投票支持第三党,因为根据失灵的选举人团制度,投票支持第三党很可能在关键摇摆州帮助特朗普胜选。”[5] 这一个在2020年坚定支持拜登的联盟,2024年正摇摇欲坠。在联盟之中,一部分左翼抱着破釜沉舟、不破不立的心态,选择投票给特朗普,因为他在许多国际政策上似乎与左翼更接近。当然,这种“接近”很大程度上只是流于表象。承诺要结束巴以冲突(甚至俄乌冲突)的特朗普,不过只是对内塔尼亚胡表示:“做你所需要做之事”(Do what you have to do);更为讽刺的是,特朗普钦点的国务卿马克·卢比奥(Marco Rubio)更是直接表明,不支持巴以停火。另一部分厌恶特朗普的左翼分子则选择支持绿党总统候选人吉尔·斯坦(Jill Stein),因为其反战立场。很大程度上,这分散了哈里斯本应拿到的选票。

  但要想将自由派的失利归咎于与左翼分道扬镳,却难免有些言过其实。美国的总统选举依照“选举人团”制度,在各州内部是“赢家通吃”(winner-take-all)。“放弃哈里斯”运动也许的确让哈里斯在纽约、加州等左翼阵地失去了一部分支持,但归根结底,无论选举失利究竟原因何在,都需要在摇摆州中寻找。

  那么,摇摆州的左翼选民心态如何呢?以阿拉伯裔选民比例最高的摇摆州密歇根州为例,安娜堡市第一选区第一投票站——著名的密歇根大学所在地——哈里斯拿下了82.5%的选票(1139票),特朗普拿下了14.8%的选票(205票),而绿党候选人斯坦只拿下了寥寥26票。在密歇根州阿拉伯裔美国人最高的迪尔伯恩市,绿党候选人只拿下了18%的选票,远低于选前预期。在其他摇摆州的主要大学城,哈里斯似乎也并未失去支持率。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大学选区,哈里斯也拿下了超过80%的选票。在参议员选举这边,来自密歇根州的犹太裔参议员候选人艾丽莎·斯洛特金(Elissa Slotkin),更是强势逆转全国右转的大气候,拿下了州级选举的胜利。似乎,这些起初“放弃哈里斯”与“未表态”运动的支持者,最终还是选择了站在民主党这一边。

  我猜测,对摇摆州的左翼而言,倘若非要站队,大多数仍会勉为其难地支持哈里斯——他们纵然知道自己和自由派的政治哲学相距甚远,但比较而言,他们无疑与保守主义(尤其是特朗普)相距更远。而在那些非摇摆州内部,由于没有了选举人团的包袱,左翼内部“抛弃哈里斯”的声浪才显得尤其热烈。

  右转的美国民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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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024年10月,哈里斯与特朗普在总统竞选辩论中展开博弈。

  在政治环境如此极化的美国与世界,选举失利的一方往往很难避免自己的政策“不得民心”的指控。在选举人团制度之下,共和党已经20年没有赢得过普选票多数。哪怕是在特朗普通过选举人团票意外胜选的2016年,希拉里依然拿下了超2%(接近300万张选票)的普选优势。这让很多自由派拒绝承认特朗普的当选是“美国人民的意志”,并直接导致了当年轰轰烈烈的“自由派反抗者”(Resist Lib)运动,企图从州一级、地市一级、乃至个人一级,组织特朗普的危险政策。

  今年特朗普的卷土重来,却给了自由派一记重锤。无论特朗普的普选优势多么渺小,他依然是美国民众一人一票选出来的候任总统。在互联网上,许多保守主义者、右翼与特朗普鼓吹的“美国再次伟大”(MAGA)主张者热衷于将民主党的失利归咎于,他们的政策已经失去了美国百姓的支持。难道美国百姓真的“右转”了,从而打了自由派一个措手不及?

  要想论证自由派的进步政策是否已经对美国百姓来说太“左”,我们至少需要弄清,究竟是哪条政策出了问题。毕竟,奥巴马年代的民主党曾经拿下过365张选举人票的压倒性胜利。所以,究竟是哈里斯副总统主张的哪个政策“不得民心”?

  对哈里斯来说,她身上最重的包袱就是她在2019年民主党党内初选中大力支持的进步主义政策。当年,她大力支持桑德斯的“全民医保”(Medicare for All),希望将美国的医疗体系转变为全民单一支付制;在环境保护上,她支持绿色新政,主张禁止水力压裂(fracking);在教育制度上,她主张取消全部公立大学的学费;在司法上,她主张改革美国的监狱体系、反对死刑。

  这些当然都是极其进步主义的社会政策。称其难以被普通美国百姓广泛接受,也许并不夸张。但在2024年大选期间,哈里斯已经悉数将上述政策放弃。在多次采访与总统辩论中,哈里斯表示她不再支持禁止水力压裂,也不再支持“全民医保”,而只是支持“平价医疗”(俗称的“奥巴马医保”)。在她今年的竞选政策平台上,她也不再提到减免教育学费,而只是支持拜登政府的减免学生贷政策。在很大程度上,民主党也抛弃了自己多年的移民政策,开始在宽松的移民政策上闪烁其词,更无论让保守的美国百姓难以接受的性别与种族平权政策。为了让摇摆选民看到自己的诚意,她已经打起了右转向灯。

  至于民主党海里淘沙剩下的政策,在美国百姓心中的支持率有几何?根据几年前的一则CNBC新闻台的民调,“带薪产假”的支持率有84%,“政府出资支持托儿服务”的支持率有75%,“提高最低工资”的支持率有60%,“公立学校免费”的支持率有57%。[6]从数据上看,似乎却没有任何一条政策“不得民心”。

  再来最后看一下这次选举的数据。在美国,选民除了直接投票给自己支持的政客(大到总统、议员,小到监察官、法官、县执行官)之外,选票上还会有一系列“选票议案”(ballot measures)。这些议案由选民直接通过投票决定的法律或政策问题。它们通常在选举中作为独立的选项出现在选票上,允许选民对特定的法律、条例、政策修改或公共问题进行表决。在今年大选中,由于最高法院推翻了罗诉韦德(Roe v. Wade)法案,是否将堕胎权写入州宪法成了许多州的选票上的一个选票议案。从选票结果来看,堕胎权获得了全国范围内的大幅度的支持——哪怕在许多深红州,如佛罗里达、密苏里、蒙大拿、内部拉斯加,不同程度的保护堕胎法案也获得了通过。[7]

  归根结底,在一个乐观的自由派眼中,美国(至少目前)还并非一个右翼国家。充其量,她对文化上议题的进步主义愈发警惕,而对经济与政治上的进步政策依然心怀同情。

  重塑选民感知:一个谨慎的乐观主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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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路透社/益普索关于美国民众的事实感知与投票倾向之间关系的民调。

  所以,美国自由派到底输了在哪?当然,最终的答案很可能是上述原因的综合作用。但是,我想在这里提供一个常常遭到忽视的新思路:在对低投票积极性、低信息摄入率的选民的“认知塑造”上,自由派尚没有意识到,不知不觉间,他们已经落后于保守派一整个世代。在解释个中原因之前,让我们先来看几个数据——我希望,在列出这些数据之后,答案会自然显现。

  首先,民主党战略组织“蓝图”(blueprint)在大选失利后发布了一则民调,结果多少令人大跌眼镜。“蓝图”的研究发现,在民主党公认最“弱”的两个议题——通货膨胀与非法移民——之外,民众拒绝投票给哈里斯的第三大原因是:“卡马拉·哈里斯太过关注跨性别等社会议题,而并不想帮助中产阶级”。[8]之所以称其大跌眼镜,是因为哈里斯与其他国会民主党人在本次竞选之中,完全没有提到过任何与跨性别相关的社会议题。这当然是刻意为之;事实上,哈里斯都从未主动强调过自己可能成为“第一位女性美国总统”的事实,遑论跨性别权益。如果有任何议题是真正“百谈不厌”,那就是她给中产阶级减税的计划。

  在光谱的另一边,特朗普的竞选团队花了超1亿美金投放关于哈里斯“允许跨性别女性参与女性运动”的广告。[9] 这是第一则数据。

  其次,知名的民调机构路透社/益普索(Reuters/Ipsos)在选前发布了一则意味深长的民调。[10]这则民调询问民众一些或真或假的经验事实性的问题:“暴力犯罪在美国主要城市处于史高、或接近史高比例”、“美国的通胀率在去年已大幅降低至历史平均水平”、“美国的股票市场处于历史新高”、“在过去数月间,美墨边境的违法越境者处于近几年最低水平”(如果你感兴趣,这些问题的正确答案是:错、对、对、对)。民调发现,正确回答这些事实问题的美国民众,以平均超40个百分点的比例支持哈里斯–瓦尔兹,而错误回答这些事实问题的民国民众,以平均近20个百分点的比例支持特朗普–万斯。总体而言,对美国社会具有正确认知的选民,更倾向于认为“哈里斯在政策上更具优势”。

  最后一则数据来自《政客》(Politico)报纸撰写的一篇选后分析,其中整理了来自各家公共意见研究机构对民众信息来源的研究。[11] 这是分析的主要发现:通过“报纸”、“国家级电视新闻”或“电子网站”获取新闻的选民,以大比例支持民主党(其中以“报纸”获取信息的人支持民主党的比例达到了令人咂舌的70%),通过“有线新闻”、“社交媒体”、“油管”(YouTube)获取信息的选民,则以微弱优势支持共和党。其中,那些完全不关注政治新闻的选民,以53:27的大比例支持特朗普。在亿万富翁埃隆·马斯克(Elon Musk)购买“X”(前“推特”)平台、将其转变为开足马力助特朗普再次竞选总统的信息机器之后,它不可避免地在“社交媒体”类别中一枝独秀。在这次选举中“右转”最为严重的拉丁裔选民和年轻选民,更是主要通过“社交媒体”获得信息。

  我希望,以上三则数据揭示出美国自由派身上的另一个谜团。长期以来,自由派一直自诩为“高投票率”的宠儿——“低信息摄入”(low information)、“低投票积极性”(low propensity)的选民越是热情高涨,民主党候选人越是能够“御风而行”。2008年奥巴马的压倒性胜选,正是赢在许多平常并不关注政治的美国百姓手中的选票上。许多人认为,这是因为民主党支持的政策(如堕胎权、带薪产假、提高最低工资、免公立学费)更具有民意基础。就连在政论家广泛预测将有“红色浪潮”的2022年中期选举,民主党只以微弱优势失去了众议院,且守住了参议院。他们成功的原因,也正是由于参与中期选举投票的选民往往更具有政治热情、更关心社会议题。但是,在不知不觉间,自由派居然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这一部分选民。相比美国历史上投票率最高的2020年,今年大选投票率并未明显下降——那些低信息低热情的选民的的确确出门投票了,只是他们将手中的选票投给了特朗普。

  这是令许多人没有想到的历史性转变。作为“事后诸葛”,我们实在很难不把这个转变追溯到信息渠道的历史性转变上。自由派长期以来的心态是,通过传统的主流媒体,他们至少能以此提供给选民基本的事实信息和必要的新闻核查工作。但他们并没有预料到,主流媒体的衰落居然会来得这么快、这么猛——也没有意识到,这么多年来,保守派一直在深耕新一代社交媒体。在美国最红的政治类播客(Podcast)列表上,以“乔·罗根体验”(Joe Rogan Experience)栏目为首,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右翼主播,包括前福克斯新闻台的主播塔克·卡尔森(Tucker Carlson)。在电竞平台Twitch、视频平台YouTube、还有马斯克的“X”平台上,更是孕育了许多诸如安德鲁·泰特(Andrew Tate)、罗根·保罗(Logan Paul)、NELK男孩(The NELK Boys)等一众右翼男性网红,其中许多依靠两性内容(“如何勾搭女性”)与反对女权主义赚取流量。特朗普的竞选团队当然没有放过这些机会:在今年的竞选之路上,特朗普与万斯分别各自登上“乔·罗根体验”栏目,各自录制了3小时的播客。特朗普这集栏目获得了超过3000万点击。[12]

  在非传统媒体逐渐垄断了低热情、低信息摄入选民的主要信息源的年代,自由派已经开始落后于保守派一整个代际。

  不过,或许峰回路转,这是一个属于自由派的谨慎乐观主义时刻——进步政策的民意基础还握在他们手中,与左翼之间的恩仇也尚且能一笑而过。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珍贵的四年窗口——从脚下的第一块砖头开始,夺回整个基于新媒体、面向低信息与低热情选民的信息空间。

  注释:

  [1] https://www.theatlantic.com/politics/archive/2024/11/democrats-dishonest-gender-conversation-2024-election/680604/

  [2] https://www.nytimes.com/2024//11/09/magazine/nancy-pelosi-election-interview.html. 佩洛西的说是,“桑德斯并没有赢”。问起桑德斯的批评时,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主席杰米·哈里森(Jamie Harrison)更是直言桑德斯在“胡扯”(straight up BS)。

  [3] https://www.epi.org/publication/swa-wages-2023/.

  [4] https://abandonharris.com/.

  [5] https://www.politico.com/f/?id=00000192-0823-ddc5-aff6-d8fbbff50000

  [6] https://www.cnbc.com/2019/03/27/majority-of-americans-support-progressive-policies-such-as-paid-maternity-leave-free-college.html

  [7] 佛罗里达州,保护堕胎权获得了57%的支持,但由于该州限制选票议案必须超过60%的支持,堕胎权未能入宪。

  [8] https://blueprint2024.com/polling/why-trump-reasons-11-8/

  [9] https://www.wsj.com/politics/elections/trump-ads-transgender-rights-harris-election-b287c9d8

  [10] https://www.ipsos.com/en-us/link-between-media-consumption-and-public-opinion

  [11] https://www.politico.com/news/magazine/2024/11/09/social-media-traditional-news-elections-00188548

  [12] https://thehill.com/homenews/media/4959974-joe-rogan-trump-interview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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